小林章是蒙納公司設計總監。他曾在歐文字體的國際比賽中兩次獲得大獎，2001年起進入德國Linotype公司，涉足定制字體的設計。目前他除了以亞洲為中心多次開展演講外，還常被邀請為各種國際性字體設計大賽的評審。

誰在傳遞信息，信息傳遞給誰

1989年，我第一次到國外生活。那年我29歲，剛辭掉做了六年的日文字體設計工作，為了學習西文字體的設計搬到倫敦。那時還沒有互聯網，動身之前能做的準備相當有限，住所和學校都是到了當地之後才開始著手尋找的。在倫敦，我不僅在圖書館讀到了在日本找不到的書，還四處拜訪當地的手藝人，參加他們的聚會，當面向他們討教。總之，那時我見識了許多東西，好像也嘗試著從中摸索出西文字體的節奏感和本質。

之所以說“好像”，是因為我在倫敦的時候並沒有意識到這一點。時隔大約一年半回到日本時，我忽然覺得機場顯示屏上的英文字體設計有些不對勁。一旦對拉丁字母的基礎構造和被閱讀時的機制有所瞭解，選用和排列拉丁字母時的思路就會發生轉變，所以那時的我才會留意到日本的標識難以閱讀。在英國生活期間，我好像漸漸學會了站在平時就經常閱讀英文標識的人的立場上思考問題。為了用成體系的語言表達出這種“閱讀一方的心情”，我還在日本和中國以西文字體用例的字體構造，以及這些構造背後的思路為主題寫過書，做過多場演講。

對於一般人來說，大概只有在碰到麻煩的時候才會留意到指引標識的設計。面對難以理解的標識，人們往往會抱怨“為什麼不設計得好懂一點”。但是，如果標識清晰易懂，人們卻很少表現出“設計得這麼清楚易懂，真是太好了”這樣感恩的心情。如果能一路順暢地到達目的地，人們很有可能會忘記指引標識的存在。這樣就很好，好的標識不會給人留下什麼印象。字體設計也是一樣的道理。尤其是正文使用的字體，字形不應太過引人注目，以免閱讀者因為過於感興趣而把精力都耗費在字體的設計上。好的設計能讓閱讀者讀過之後留下“才不記得什麼字形呢”的評價，說起來難度著實不小。

在瑞士伯爾尼，Frutiger用于城中導向。

在瑞士伯爾尼，Frutiger用作郵政公司的字體。

字體設計師既是製作文字的人，在讀書、尋找指示前往目的地時又是文字信息的接收者，因此也需要從信息接收者的角度客觀地評價字體的設計。我想試著從這個角度出發，寫一寫我迄今為止在世界各地看到的用英文寫成的公共標識以及我對它們的思考。

近年來，一種叫做Frutiger的字體漸漸成為歐美國家機場、車站和高速公路等公共場所里指引標識的主流。這是一種把字母的內部空間撐大、開口的部分拓寬的字體。

看了日本的各種標識上使用的字體，就會發現“嚴實地包裹起來的字體才稱得上標準”這樣的定性思維仍舊支配著設計師們的頭腦。我們試著把“嚴實地包裹起來”的Helvetica和開口較寬的Frutiger放在一起比較。Helvetica是20世紀代表性的字體之一，在廣告業界的廣泛應用大大提升了它的知名度，世界各國紛紛採用這款字體。不過，如果把用途聚焦於標識這一項，Helvetica字符過寬、字形封閉以至於難以辨別的缺點就暴露出來了。比方說，如果模擬出天氣不好或日色昏暗的情形，再把兩種字體的標識放置到戶外，就能感受到辨識度的差別。2013年，DIN（德國工業規格）根據這種模擬測試的結果發佈了推薦用於標識的字體清單，Frutiger表現突出，得到了推薦。

Helvetica和Frutiger的對比

德國的所有道路上都有路牌，其中有一些路的名字很長。字體縱向的高度倒是一致的，但因為單詞長短不同，橫向的寬度有不小的差別，這個問題怎麼解決呢？我在法蘭克福和威斯巴登這兩個城市參觀，發現設計師們配合路名的長度調整了指示牌的長度，這個思路真是太棒了。根據信息量的大小調節指示牌的大小，而不是勉強地把信息壓縮進不知道誰設計好的狹窄指示牌里，這是站在閱讀者一方的立場上才能構思出來的解決方案。

德國的路牌

“站在何種立場上才能順利地傳遞信息呢？”，需要這樣思考設計問題的時代已經到來。設計師這個職業要求從業者對視覺類信息保持敏感。如果能從閱讀者的立場出發選擇合適的字體，保證信息在傳遞過程中不受曲解，這種能力就會進一步被激活。這樣的設計師設計的指引標識，大概會減輕踏上陌生土地的旅行者們身上的負擔。

字體的種類多種多樣。一方面，引人注目的字體能夠增強文字信息的表現力。另一方面，出現在機場、車站和街道上的字體僅為有需要的人提供指引服務。在其餘大部分的時間裡，這樣的字體需要做到不引人注目，這為字體設計者們提出了相當高的要求。

在東京水道橋站的手寫公共標識

在東京新日本橋站